1999年《牵手》中夏晓雪的女性自我觉醒,建立在它根植的现实土壤里;2022年《梦华录》中三位女性在觉醒之后所遭遇的“突围困境”,同样建立在它根植的现实土壤里。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:非非马FM (ID:feifeima-uk),作者:非非马,原文标题:《《牵手》到《梦华录》,从女导演杨阳的爆款剧里看“女性成长”20年流变》,题图来自:《梦华录》
前段时间补课热剧,刚巧看了女导演杨阳在1999年的爆款剧《牵手》,很被触动,没想到时隔23年,今年又遇上杨阳执导的另一部女性题材爆款剧《梦华录》。
《牵手》在豆瓣上有6600余观众打出7.8分,《梦华录》目前落在8.3分,打分人次超过了61万——但是,仅看分数对比没有太大意义,毕竟《牵手》首播时,豆瓣尚未创立,而《牵手》当年所引发的轰动绝不亚于今日之《梦华录》。
《牵手》在当年的媒体热议点是:中国第一部正面探讨婚外情的电视剧。题外话是,中年翻红的女演员俞飞鸿,当年就是因为在此剧中出演了让观众恨不起来的“小三”王纯,一炮而红。但《牵手》最触动我的点,却并不在于其对“婚外情”的探讨剖析,而是,它的女主人公——由蒋雯丽扮演的失婚主妇夏晓雪,所经历的自我迷失、自我觉醒、自我重建之路。
今年的《梦华录》我也追了,剧集所引发的各种争议也都有关注,在聊这些争议之前,我自己更有兴趣拿1999年的《牵手》和今日的《梦华录》做一个比照,看看23年里,我们主流影视创作者在反思、呈现“女性成长议题”时,到底发生了哪些变化;而在两部爆款剧的热播背后,我们又能看到哪些时代迁变。
先说说《牵手》。
在我看来,与其说《牵手》是部婚姻伦理剧,不如说,它是一部女性成长剧。它的剧核,是“寻找”——女性的“自我寻找”。
作为一名高知女性,夏晓雪在结婚后放弃了原先很有前途的工作,而转去做了一个相对清闲、可以迟到早退的闲差。她把所有心思都放在了家庭上,一心相夫教子。家里永远一尘不染,收拾得井井有条,还一个人承担了照顾孩子的所有责任。她的丈夫(吴若甫扮演),在新兴的计算机行业创业,忙得几乎不沾家。
夏晓雪那时觉得,妻凭夫贵,丈夫的事业未来,就是他们两个人共同的未来。又因为自己在婚姻中的全身心付出与投入,她对这段婚姻也有着很高的“回报”预期,重中之重的一点就是——这个婚姻必须确定,稳当。
《牵手》剧照:夏晓雪的婚姻,并不似墙上的结婚照一般,尽在她的掌握之中。
可是,被困在家庭和家务里的妻子,几乎是不可避免地和在外创业的丈夫发生了各种分歧与冲突。这时,崇拜丈夫又善解人意的女孩王纯出现了。故事的走向可想而知。
《牵手》剧照:青春逼人、善解人意的王纯,成了IT新秀钟锐(夏晓雪丈夫)心里的白月光。
无法接受被出轨、被离婚的夏晓雪,拉开了一场可谓惨烈的婚姻保卫战,带着满腹的怨念与仇恨。她无法接受婚姻的“失败”,更不知自己失去了这段婚姻之后还能是谁,该怎么办。
与今天《梦华录》里上来就已经喊着“女人贵在自立”,并且一心搞事业的赵盼儿相比,1999年的夏晓雪,还处于自我迷惘与自我追寻的阶段。
《牵手》剧照:痛苦、迷惘、纠结、挣扎的夏晓雪
正如我前面所言,《牵手》的剧核就是女性的自我寻找、重新出发。
女性到底该怎么定义自己的人生?女性的人生价值到底该依托于何处?如果不能寄希望于男人的永远忠诚和婚姻的确定性,是否事业有成、经济独立就是新女性的全部?女性独立与幸福婚姻之间,关系如何平衡?甚至,女性在选择婚姻伴侣时,到底该看重什么?
直到剧集结尾,《牵手》也没有给出一个十分明确具体的答案,那是一个开放式的结局。
经历了婚姻重挫的夏晓雪,在种种纠缠复仇挣扎之后,虽然走向了自我反思与自我重建之路,但直到最后,她也并未彻底“完成”她的自我寻找与重建之旅,没有完全建设起一个彻底自洽的“新自我”。
其实,在破旧立新的时代转折点上,整个大时代的主题,都是“寻找”,是摸着石头过河。
身处巨大的社会变革之中,大多数女性,也包括男性,都还手握着社会性别角色的“旧脚本”——比如男主外女主内、妻凭夫贵、女人干得好不如嫁得好等等,那是社会性别意识形态中的“显学”。同时,女性也不得不面对社会中激增的“不确定性”冲击——除了上世纪90年代开始的下岗潮,还有日增的婚姻不确定性。
旧未破,新未立,在这样的时代夹角里,女性如何重新认识自我,定义自我,是一个时代的新课题。
在这个过程中,有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有两支截然相反的主要流派在荧幕上“角力”和“博弈”。
一派呢,是努力对女性社会角色的“旧脚本”提出质询与反思。而有意思的是,包括《牵手》在内,世纪之交期间的多部现象级爆款剧中,女性成长、女性角色的蜕变都是一场由“失婚”开始的“倒逼式觉醒”。
比如《来来往往》(1998)中吕丽萍扮演的段莉娜,《中国式离婚》(2004)中蒋雯丽扮演的林小枫。(我是今年上半年刷的这两部剧,很是精彩,每一部都值得拿出来单写,也推荐给大家~)
而直到2017年大火的《我的前半生》,马伊琍扮演的女主角罗子君,也同样是一场由失婚开始的“倒逼式成长”模式。婚姻和老公,不是女性的“结局”,只有你自己才是自己的“结局”。
一边是女性要走向独立,不以婚姻和男人作为确立自身的价值坐标系;而另一边呢,依然是偶像剧里盛产的高富帅爱上傻白甜,是各种式样的霸道总裁爱上我。
直到2015年爆红的《何以笙箫默》,“一定听话,我最乖了”,还会出现在何以琛与赵默笙的情话脚本里。
放到今天,哪怕是部偶像剧,男主对女主提出“要乖”的要求,女主还忙不迭答应,一定都会被狂喷并引发巨大争议。因为,短短7年时间里,至少明面上来看,女性意识觉醒、女性独立的风潮,已经蔚然成风。
即便是商业定位的偶像剧,也从“玛丽苏”模式逐步转型为“大女主”模式,从男强女弱模式转型为双强模式。
《梦华录》正是按照“双强”模式打造的“进化版”古偶剧。
在这里,女主赵盼儿是全剧在性别意识形态上的“风向标”。赵盼儿固然有她的成长课题要解决,但她已经不再背负夏晓雪式或罗子君式的迷惘,她上来就有“女性贵在自立”的意识,哪怕是和渣男友恋爱时也并不恋爱脑,她也深知搞钱搞事业对于女性人格独立的重要性。
走出女性自我认知和定位的迷惘,拿过“接力棒”的赵盼儿,需要继续去完成的“人生课业”是:
女性独立的道理我明白了,但之后怎么办?
要如何面对原生家庭所导致的阶层困局?
要怎么面对前男友的背叛?
要怎么击退各种夹枪带棒的小人?
要怎么在繁华都市里站稳脚跟?
这些荧幕上的“女性生存发展困境”,不乏荧幕下的对应“痛点”——大部分女性,总能在上述各种困局里,找到一个或多个对应的“参照点”。
而《梦华录》所引发的问题和争议,也主要出在“怎么办”上。编剧、导演对“女性突围路径”的想象和解决方式,被部分观众批判为“仍是旧式的”,也因此与“女性独立”的立意相矛盾。
比如:说是女性独立,但诸多困难的解决,靠的还是男性,而且是有权有势的男性。最要命的是,女性角色们在思考解决路径时,往往首先想到的也是找男性和权力来帮忙。
这种质询和诘问当然是有道理的。但换个角度讲,你也可以辩解为,在故事发生的宋代,女性解决困难的路径也实在狭窄——除了自己发声反抗,除了girls help girls女性自己团结互助,争取身边男性、争取“权力”的理解和帮助,就是她们大概率上可以“利用”的解决之道。不然呢?
不过,话虽可以这样来讲,但作为一部现代人拍给现代观众看的电视剧,《梦华录》剧内的自相矛盾,投射的还是现实世界中的自相矛盾。剧内缺乏想象力和独立精神的“解决/突围路径”,对应的其实是现实中的女性所面临的狭窄解决/突围路径。
打个比方,如果现实世界的流行规则就是“有钱有人好办事”,那么编剧导演自然也就容易顺着这个思路去编织情节。
与其说,这是影视创作者的“创作困境”,不如说这是一个“现实困境”。
1999年《牵手》中夏晓雪的女性自我觉醒,建立在它根植的现实土壤里;2022年《梦华录》中三位女性在觉醒之后所遭遇的“突围困境”,同样建立在它根植的现实土壤里。
期待女性在荧幕上有真正突破性的“解决思路与路径”,首先要解决的,是荧幕下的女性“突围思路与路径”。
何为女性真正的、彻底的自我解放?
女性独立的同时,是否就不可以同时找个有能力有资源的帅气男老公?
女性独立,是否就意味着不需要来自男性的帮助?她是否可以争取最多的支持,不论是来自异性又或者来自权力系统?
女性自我独立是否有边界,怎么理解人类社会中独立与依赖的关系?
我们的社会系统,又可以如何在体制建设上去更好地保障女性的发展权益?
……
如果这些个现实问题没有在荧幕下得到充分完全地讨论与解决,恐怕就很难期待在荧幕上看到有新意的“呈现”。
而如今,我们至少可以感到欣喜的是,在2022年的《梦华录》中我们到底是看到了一系列颠覆传统女性形象的女性特质:敢于大声反抗不公,敢于主动出击,敢于和男人打架,敢于创业,敢于爱钱,敢于说出“我的婚姻我做主”……
这些女性角色的新特质,当然也建立在现实变迁的基础上。
电视剧,是现实的表征,也是“观众心声的播放器”。
最后,关于《梦华录》的评价和争议,无论赞弹,我觉得都挺好,因为它说明了大家对女性独立、女性成长议题的关注和积极参与,也只有经过充分的公共讨论,我们才可能抵达更健康良性的共识,才能一步步真正解决现实的困难,而过程中的每一朵“浪花”,都有它“汇流成河”的价值和意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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